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青□□果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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青□□果

石榴花謝了,結了青澀的石榴果。浪子、小和尚和秋霞、林芬熟了,常來蝸居耍,有時其他知青也來。浪子下鄉後很少唱京戲,蝸居小院他才亮開了嗓子:

勸千歲,殺字休出口。老臣遇主說從頭,劉備本是靖王後,漢帝玄孫一脈流。他有個二弟壽亭侯,青龍偃月神鬼皆愁,白馬坡前銖文醜,在古城斬下了蔡陽的頭。他三弟翼德性情幽,丈八蛇矛貫取咽喉,長阪坡前一聲吼,吼斷了橋梁水倒流……

他唱得有板有眼,將左手半握拳,右手時而攤開,時而指點,時而五指撒開劇烈顫抖,像疾風拂過山原、滿坡的勁草呼拉拉搖晃。他將身一轉,額頭揚起,又是另外一段,很抒情的:

我正在城頭觀山景,耳聽得城外亂紛紛。旌旗招展空翻影,卻原來是司馬派來的兵……

這時他的腰板挺直,手勢沈穩,眉頭攢動,硬有諸葛亮的架勢。秋霞看在眼裏,心想他哪裏是小白臉、調皮蛋嘛,他智勇雙全咧。

她從砍柴之後就常跟浪子說笑。她還覺察到尹長江臉上的不豫之色,想起了尹長江對她的讚美,教她補衣服這些,雖有點欠疚,更覺得好玩、有意思,這不就是生活麽?不就是女孩子的生活麽?

宛丘北風頭山腳有片墳墓,叫劉家墳。有個女的鬧家庭矛盾上吊自殺了,已經埋了十多天,又懷疑不是自殺的,從縣上來了法醫,在那裏挖墳開棺,重新驗屍,引得大人娃兒遠遠站著看。

天黑還沒有驗完,法醫法警走了,扯兩塊白布簾子遮著,裏面點一盞馬燈。

這天一群知青在宛丘街上一個知青組耍,很晚才走。出街口就看見墳坡那盞馬燈,同時天空還掛著月亮。

火眼說:“錘子!供銷社煤油沒得賣的,這裏連死人都還要給他點盞燈!”

六指:“那是嚇狼的。”

花槍指著:“看看,死人爬起來了,坐起的,在看書!”

小寶:“農民,女的,看的書!”

“那在打草鞋!”

有人道:“嘿,你們看山腳下,綠的一閃一閃,像螢火蟲,是不是狼?”

眾人看一會,都說看見了,起碼有兩只狼。隱約傳來叫聲:“呵嗚——呵嗚——”蒼涼、淒楚、拖得很長。

小寶:“對不對?就是那兩只狼!”

六指:“你爬!聲音是從河灘傳來的,方向都不對!”

浪子:“也不是河灘傳來的,就是背後街上的娃兒在哭!”

笑虎:“狼又變成了娃兒哭!”歪起嘴角笑:“哈哈,嘿嘿,嘻嘻嘻,嘎嘎,嘰嘎……”笑得大家都瞪起眼睛把他看著。

花槍:“嘿,那是盞頭號馬燈,肯定裝得滿滿的油,去偷!”

煤油是缺俏之物,一個煤油,一個酒,都是最愛,然後才是布、肥皂、糖。但沒人吭聲。

花槍:“媽喲,都是些蝦子!”蝦子意思是沒得血性,所謂“蝦子沒得血”。

笑虎問:“真的哪個去偷了,你咋說?”

“老子鉆他的□□!”

笑虎道:“浪子,你說剛才不是狼嚎,是娃兒哭,你去!”

浪子不做聲。花槍轉向火眼:“嘿,諒他不敢,你敢不敢?”

眾人都道:“火眼敢!”

“火眼,上!回來叫花槍鉆你的□□!”

火眼連忙擺手:“我不敢我不敢,你們哪個敢哪個去!”

花槍道:“孫猴不在,不然只有他敢。”

六指笑道:“孫猴敢個屁!要是狼的話,他敢,他最怕鬼!”

說著浪子又來了,提著只煤油瓶子。他去蝸居拿煤油瓶子,燈下看書的秋霞問:“你做啥?我們只有這點煤油了!”

“給你們裝煤油!”

把瓶子裏剩下的煤油倒進油燈裏,拿著空瓶子跑了。秋霞好奇,跟了出來。

浪子對小和尚道:“走,我們兩個去!”

火眼說:“兩個去?那不算!”

浪子還看著小和尚,小和尚猶豫不決。花槍道:“龜兒,只要敢去,兩個都算!”

浪子以為小和尚不去,剛要抽身,六指說:“不忙!”把他手上的瓶子拿過來斜起,迎著月亮看了看,是空的。

浪子疾行幾十米,小和尚像醒了一樣叫聲:“哎,等我!”

攆了上去,一前一後小跑著。月亮如一張灰白的臉飄浮在天上,與那道布簾子遙相呼應,將神秘與恐怖灑遍大地。

這群知哥睜大眼睛盯著,都不發一語,甚至都屏住了呼吸。

秋霞走來了,見這群人都伸長脖子望著那道遮死人的布簾子,害怕起來,扯著高個子笑虎低聲問:“你們在做啥呀?浪子呢?”

笑虎無論何時都要抓住笑的機會:“浪子?嘻,嘎嘎,他和小和尚,跟死人握手去了!嘎嘰,嘎嘰!”秋霞直想捂住耳朵。

只見布簾子後面人影遮住了燈光,燈似熄了之後又亮了,但亮度大不如前。二人從陰間又回到陽世,恁地快,浪子手提著大半瓶煤油。

眾人叫道:“哈,花槍鉆□□!”

“鉆□□!鉆□□!”

花槍無可奈何說:“鉆就鉆嘛,龜兒,腳擡高點——先把煤油給我!”去奪浪子手上的煤油,“給我,是我的!”

周圍知青見解各異:“是浪子的!”

“先鉆,鉆了就是花槍的!”

浪子早看見站在附近的秋霞,走攏把瓶子塞給她說:“嘿,煤油!”

秋霞手一縮,浪子還要遞給她,她在浪子手腕上狠狠打一下,就轉身跑了。煤油瓶掉下在浪子身上打個滾,“咣當”一聲摔在地上。

秋霞聽見花槍在後面追著喊:“嘿,嘿,秋霞,你跑啥子,回來!浪子羽哭了!”

浪子濺一身煤油,卻也清醒了,想她肯定害怕,從死人那裏弄來的煤油。正在懊惱和哭笑不得,花槍追秋霞幾步又回來了,浪子給他一拳,道:“你挨!哪個哭了?”

花槍跳起來:“r你媽!秋霞潑你的煤油,你在老子身上出氣!”

撲上去又挨一拳,退兩步倒在地上。

知哥笑的笑,跺腳的跺腳。花槍坐在地上叉著腿叫道:“哎喲,打得好!哎喲,哎喲喲,浪子,你龜兒打得好!”

爬起來,走去抱起塊大石頭,叫道:“老子跟你拼了!”搖搖晃晃,向浪子沖過來。

小和尚、火眼等都叫道:“裝的,嚇人的!”

浪子退無可退,鼻孔哼一聲,手拍了拍胸口:“來,你龜兒來!”

花槍鼓著青筋,吼了聲:“嗬!”

竟使出吃奶的力氣把石頭擲出去,砸中浪子胸口。浪子向後一跳,掉下來才沒有砸著腳。

浪子當時也不覺疼,又要沖上去打。大家先以為鬧耍,見打成真的,趕忙從中間隔開。浪子回去覺得痛,脫衣看,胸前紅一大塊,早上更腫起來了,睡起不能動。將息了一周才好。

後來秋霞曉得事情的經過,心想你這是想跟我好呀?但你也太不動腦筋了吧,太不懂姑娘的心理了吧,從死人那裏偷來的煤油,怎麽可以送給我?你真的還是個毛桃子娃娃呀,哼!

林芬說浪子胸口被石頭打腫了,去看看他吧,她就跟林芬一起去了。

剛坐下,九妹進來說要給浪子胸口換藥。她倆想看一眼傷,林芬還說要幫忙,坐著沒動。浪子反而不好意思,說:“九妹,你忙啥子?”

九妹說:“哼,我忙啥子?你不換就算了!”做起要走的樣子。

秋霞把她斜一眼,九妹像被刺了一下。九妹正不知該怎樣還擊,秋霞手先在林芬身上碰一下,然後淡淡地說:“九妹,你給他換藥吧,我們走了。”

這以後,浪子很久沒去蝸居。轉眼到了夏天,金河漲水。這天秋霞、林芬去趕柏舟場,回來和另幾個知妹一起上渡船。卻見浪子和靳老五也來了,秋霞扭頭望著河面。

金河過渡平常雙向收一角錢,漲水收兩角。因平常船老板只一人,漲水需要兩人,一個撐篙一個搖櫓,且距離遠得多。船離岸數丈之遙,搖櫓的加快動作在與激流相搏,撐篙的放下篙竿開始收船錢。

農民有給錢的,也有摸兩個雞蛋、或扯幾匹煙葉、或遞雙草鞋的。船是集體的,船老板只記工分,這些煙葉呀、草鞋呀不可能交隊上,船老板笑納了,這是慣例。

錢收攏知青這裏。靳老五把浪子碰一下。浪子因秋霞掉轉頭不理他,正在想:哼,不理就不理。見了靳老五遞的眼色,雖不大情願,還是掏了一塊錢出來。

船老板先問幾個女生,女生正掏錢,靳老五叫道:“秋霞,正勇給,你們不要給!”

船老板接了浪子的錢問:“幾個人?”

“就是這幾個人。”

船老板數了數:“你們一共七個,差四角錢。”

浪子說:“沒得錢了。”

“你沒得了,她們有錢。”

船老板又扭頭去看著幾個知妹。林芬錢已經揣回去了,便又去掏。另幾個知妹光坐著笑。

靳老五叫道:“她們也沒得錢了,趕場用完了。你要收好貴?平常才角錢一個,漲點水你就要收兩角?”

船老板裝沒聽見靳老五的話,更不和他爭辯,見林芬在掏錢了就把手伸過去。

浪子也叫道:“跟你說她們都沒得錢了!”

船老板道:“你曉得她沒得錢了?你是她肚子頭的蛔蟲?”

船老板天天與各色人等打交道,都是會諷刺挖苦的,對知青客氣點而已。

林芬因靳老五朝她擠眼睛,九妹又在拉她的衣角,錢半天沒掏出來。船老板白伸著手,冒火道:“沒得錢?那你們拿兩個人洗過去嘛!”

浪子產生出莫名的興奮:“真的?”

船老板眼睛瞪起:“不是蒸的是煮的!”

浪子遂站起來脫衣服。平河岸的水,翻著波濤,吐著漩渦,更有些漂泊物,昂頭藏尾,順流而下。浪子脫出一身白肉,站在船舷上,船晃來晃去都站得直直的。

一船女的都看呆了。男的有的笑,有的驚叫:“要不得呀!”

“水大得很!”

船老板以為浪子是裝來嚇人的,歪起嘴角笑,問道:“你一個人洗?”

秋霞忽然周身湧動著一股暖流。她低聲對青豆和黃心華說:“嘿,我也要游泳!”

這時一船人的眼睛都在浪子身上,青豆和黃心華一看她不知何時已經脫了裙子,只有短褲,(還好,當時尚不興穿三角褲衩。)上綠色府綢衣裳裏面是有內衣的,她沒有脫。

她站起來大聲說:“兩個,船老板,不差你的船錢了!”

此刻浪子可真是迎來了平生的高光時刻了!他叫聲:“嘿,秋霞!”向轉過臉來的秋霞點了點頭,便縱身跳下。

秋霞跟著踏上船舷,一雙纖細的腿,小腿是黝黑的,膝蓋之上雪白。河風中,綠衣裳裹著她的細腰,飄得像旗子。

一船人都屏住呼吸。搖槳的最初也呆住了,隨後清醒了要去抓住她,弄得船劇烈搖晃,恐慌的、興奮的叫聲響成一片。

秋霞在少年宮學過跳水,她以當地人沒見過的優美姿勢跳入水中,知青都不禁喝彩,農民也看出她會游泳,表情松弛下來。

船老板仍嚇壞了,下鄉之初本公社游泳淹死一個知青,縣安辦和公社就給各渡口打過招呼,要保證知青的生命安全,二人若因他的一句話就淹死了,這還了得!

況船老板畢竟心地善良,對河水裏兩顆時隱時現的腦殼一疊連聲叫:“你們不要洗了,你們上來呀!上來呀!”

劃漿的也不向對岸劃了,船跟著秋霞和浪子攆。船老板喘籲籲把一塊錢塞給靳老五:“不收你們的錢,叫他們上來嘛!叫他們上來嘛!”

靳老五接了錢卻不向河裏喊,只是對船老板說:“放心,沒得事!”

浪子、秋霞在河裏快速下飄。船老板看他們在前面河灣停下來了,先後從水中站起來,這才不攆了,把船靠岸。

浪子和秋霞本要一直飄游下去的,甚至飄到長江,飄到海口……偶然回頭見船跟著攆,過會又看,一船人還在跟著攆,這可不是好玩的,才游向岸邊。

兩人站在水裏,抹去臉上的水珠,對望著笑,覺得好新鮮、好有趣、好冒險哪!

他倆上了岸,一前一後走了不遠,便是道岔河。這時秋霞的身子晃了一下,於是兩個的手就拉在一起了。後又走進一片蘆葦蕩,

他倆手掌雖然放松了,但手指還緊勾著。

浪子看一眼秋霞,她的腿子雪白,上身的綠衣裳貼在胸前,在滴水,他忽然有種燥熱感,有種饑餓感,他的五官都蠢蠢欲動,想去咬,想去聞,想去摸一摸,想貼到她胸前去聽一聽。

秋霞也在看著他,一身好皮膚,不由想起了《水滸》的“浪裏白條”。

她笑了起來,喊道:“浪裏白條!”

這一聲,把他從熱糊糊的狀態中喊醒了,問:“哎,你叫的啥子?”

這令她微微有點失望,她於是把手指松開了。

他倆快走出蘆葦時,看見外面有使牛匠耕地。“秋霞,你,咋回去?”

“我裏面還有一件。你把我這件衣服擰幹了,拿去曬一會,那裏。”秋霞指著前面白花花的鵝卵石灘。

“嗯!”

“你先走開!”

浪子走到蘆葦外面站著。“好了,拿去!”

浪子低頭進來把她脫下的綠衣裳接過去。他突然側起臉來,向她白汗衫裏微微翹起的地方瞅了一眼,調皮地扭嘴角笑了一下,這才掉頭跑了,到那邊鵝卵石灘上去給她曬衣服。

誰知他這樣一個頑皮動作,竟令姑娘心跳了半天,耳熱了半天。她遂退進蘆葦深處,脫下褲衩和汗衫擰幹,穿好了走出來,一直坐在蘆葦稀疏的地方,看他在太陽下把綠衣裳翻來翻去。

浪子在鵝卵石灘上走來走去等衣裳幹,不斷向她這裏看。但姑娘躲得好好的,使他看不見自己。

從此他倆就成了公開的一對兒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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